“下楼。”
檀健次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,他一面拿着电话压低音量说什么什么你就到了吗等我一下,一面找不着拖鞋最后踩着袜子在房间里套羽绒服。
“嗯。”金世佳只回了一个音节,却没有挂断。
檀健次此时也顾不上他说什么,对着镜子快速捋了捋头发,走到客厅又折返卫生间,他觉得嘴唇好干,抿了好几下润唇膏。关门时还特意轻轻拿手抵住,确保不会吵醒主卧已经睡下的家人。落锁的声音细微安定,他一路下楼却觉得心在狂跳。
“慢点儿。”金世佳就看见从黑漆漆的楼道里冲出来一只灰雀儿,厚外套裹得羽毛蓬松,跳进他怀里。
檀健次眼睛亮亮地仰头看他,“哥,我还以为你明天才能到呢,怎么这么快。”
“都马上元旦了,出的人多进的人少,路上不堵车。”金世佳任檀健次牵他的手,他在外头站了十分钟,手居然比檀健次的还暖和些。
走到车边,感应灯冷棱地打了个颤。两人大概有两周没碰面,檀健次忙期末考核,金世佳外地出差,本来以为赶不上之前说好的吃饭,没想到还能约上跨年夜。
金世佳为檀健次拉开副驾,他今天少见地穿了身大衣,黑色半领毛衣衬得整个人温柔几分,少了些外人才感受得到的攻击性。
檀健次在座位上转头盯他,看得金世佳不自在:“别看我,带了礼物,在手套箱。”
檀健次没动,假装叹气:“可是我没准备礼物怎么办,我来请客?”金世佳哪能让他请,只当这人在闹乖,不料侧脸被偷袭了一把,他有些无奈,就听檀健次嘻嘻哈哈地笑:“反正这个礼物你要收下。”
“那你看看那个。”檀健次去拆,原来是一台很小巧的GRⅢ,他开机试了试,喜欢得很,立刻就把绳带挂在脖子上,拍胸脯说他下次的摄影课去作业保证第一。金世佳说好啊,还可以给你写脚本,要是有空还能一起出外景。
聊了约莫半小时,总算吃上饭。大众点评分高的火锅店在冬天什么时候去都人满为患,好在预约的位置好,上菜也快,檀健次捧着碗吃得斯哈,鼻尖冒汗,忽地听见有人站起来喊倒计时——十、九、八、七……
窗外的街道好像也开始热闹起来,金世佳倒没有起身,只是顺势向他举杯。人声鼎沸,数到一时已经完全听不清了,檀健次和他碰杯,交换了一句浮夸的新年快乐口型。
等吃完出来一看时间,已经快凌晨一点。吃饱喝足,寒风再刮脸也不觉得冷,于是檀健次提议散步走走,反正金世佳没忍住喝了酒,这个点打车代驾都需要些运气去等。
这片已经算城南边缘,他俩都不常走这地的路。老城区檀健次熟的是北边,中学转过来就在附中上课,几条街走惯了他能在思政课本后面摸鱼画地图标小店。长大后考的大学还在城北郊区,以至于有段时间檀健次QQ签名都是一路向北的歌词。金世佳来这座城市的时间就更短,纯粹是导演采风来的,项目不成蹲在咖啡店写剧本,由此撞到了檀健次。
“佳哥你看那家店!”檀健次不知怎地看到对街一家店铺的招牌,兴致勃勃地指给金世佳看。
很普通的红底黄字印刷板上写着士佳便利店几个字,店面看着窄小,锁紧的推拉门上歪歪扭扭贴着通知,看不清是转让还是歇业。
“看上去士佳经营不善啊。”金世佳摸了下鼻子,语气惋惜。檀健次说要不让他们改名叫世佳,肯定能转运。金世佳顺着他说,干脆改名叫释迦,还能沾点佛缘。
檀健次在街上笑得弯腰,幸好此时没有人,四下只有黄色的街灯荡漾,像老照片的滤镜,透过灰白的树荫铺开远远一层。
他打开挂脖上的那只相机,拍了一张街景,金世佳凑过去看取景器,光圈没调好,他接过来说我来拍。
两个人捣鼓一路,拐弯走错两百米才记起要看看导航,又倒回去。金世佳拍照技术确实比檀健次强一些,檀健次镜头感也好得令他感慨,不如你来当我的主角吧。
我以为我已经是了。檀健次眼角弯弯看着他。
摁下快门的瞬间金世佳就知道这张照片虚焦了,正好相机电量告急,他关掉又递还给檀健次。
“男主角,没电啦,走吧。”
长街越走越静,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,檀健次明显续航不足,走路鞋子打地。金世佳问要不要试着打车,他又不愿意,于是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,衣服上的火锅味都被风吹尽,终于绕回檀健次的小区。
“确定要回去?”金世佳帮他捂了捂耳朵,声音从头顶流泻下来,拨弄檀健次的耳廓。
檀健次摇摇头,把脸颊也藏进他的掌心,“我爸妈说好明天上午去一趟奶奶家,我得陪着。”
他们交换了一个一分钟的吻又分开,檀健次把兜里一张吃饭时餐馆经理赠送的代金券塞给金世佳,说这家不错,留着下次继续吃。
金世佳就垂着眼睛笑,檀健次站在单元楼门口,向他挥挥手,又说了一遍新年快乐,金世佳也回了一句。等到三楼的感应灯熄灭,他才转身离开。
走出去半里路金世佳才开始思考自己是现在回酒店还是去取车,酒店离得有些远,车就更不必说,去了也不能开。他想了想,干脆顺着回来的路再走一遍。
老城区的街道明显有种旧时光的繁华,商铺开得也更密集。他走在路砖磨旧的人行道上,转头看那些打烊的店门,琢磨它们白日是怎样的光景。夜色愈发浓郁,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独身穿行,竟然有些隐秘的探索感。
他一根接一根地抽,四肢血液因为长距离步行而活泛,但这些热量不是长久的支撑,所以说不上来他现在是需要尼古丁,还是指节间那点火光带来的热源。
走到一个没人的十字路口时,金世佳停了下来,坐在石墩上休息。手机电量剩余35%,他看了一下高德地图,离酒店算是彻底反方向,离车大概还有3公里。
百无聊赖的人懒得珍惜手机电量,他戴上耳机听歌。男女声线合唱到“To light up the skies”时,有辆三轮车晃晃悠悠闯过了红灯,后面跟了一路飘散的煎饼香味。
金世佳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,他开了路边一辆共享单车,骑得不紧不慢。好在车主大爷没注意往后看,不然得开口骂人。
大爷的车开到了中学附近,熟练地开始支摊子。金世佳成了煎饼摊的第一位客人,他在小马扎上等了十分钟,咬上新年第一口热乎乎的煎饼。
他边吃边问,“今儿不是周六吗,学生应该放假吧,您来这么早不怕多等呐。”
大爷敲了敲装浆液的桶,一面顺当地应下路过的顾客要求:“两个蛋吧,好嘞。”一面回他的话:“学生是放假,还有补习的哇。我卖八年煎饼了,附近住的人爱不爱吃我还不知道啊,要不是今天元旦,我四点半就到这了。”
金世佳咋舌,两分钟啃完煎饼噎得慌,大爷问他喝不喝AD钙奶,金世佳忙摆手,付过钱便起身走了。
街上渐渐亮堂起来,有鸟不知道躲在哪叽啾唱曲儿,附近也开始有人在活动。他又拐进一家看上去刚开门的豆浆店,老板娘说要等二十分钟,金世佳也不介意。干脆坐在门口的塑料椅子,看这座城市慢慢苏醒。
金色如滴墨融入荒白空板,云块挡不住那种锐利的光明,劈开囫囵一片的纱雾,照的店里背景墙贴的价格表也光辉起来。黄豆红豆绿豆黑豆红枣椰浆燕麦花生,统统后缀豆浆。
金世佳说你好我想要红豆豆浆,老板娘说太早了现在只有原味的,红豆的还不如黑豆的好喝,要不你喝花生的吧。
于是最后金世佳喝到了一杯花生豆浆,浆脂细腻没有留渣,比便利店冲的豆浆粉好喝十倍,如果不是差点烫到舌尖,他愿意给它封一个喝到此杯人生无憾之类的称号。他慢慢啜饮完,又打包了一杯,拎着走进稀薄的朝晖。
檀健次原本定了八点的闹钟,却无端提前了二十多分钟醒来。他看眼手机,差点吓一跳。十一分钟前金世佳给他微信发了两条消息和一个未接电话“醒了吗?”“醒了回复我一下,我在门口等你。”
他顾不得换衣服,先跑到阳台推开窗往楼下看,那身大衣依旧惹眼,金世佳显然也看到他了,吞吐的烟圈在阳光下牵引着他的全部视线。金世佳笑了笑,朝他招手。
“怎么这么早,你回去睡觉了吗?”
“给你带了豆浆,挺好喝的。”
“万一我睡过头了呢,你就在楼下傻站着?”
“那我就再喝一杯。”
“那万一我不喜欢呢?”
“猜你喜欢啊。”
fin.